协作者新闻

100个农民工口述历史(九)| 阿锁:在命运褶皱里缝补希望

2025-07-02 created by:北京协作者


image.png

口述者:阿锁(化名)/黑龙江籍在青务工者

整理者:宋娟/青岛协作者社会工作者


林区童年:在困窘中蹒跚成长


我是1967年出生在黑龙江省伊春市翠兰区的一个林业工人家庭。这里是以伐木为生的地方,在我的记忆里家是灰扑扑的,是半截砖块和木梁搭建的房子,我们五个兄弟姐妹和父母一起,很拥挤。八岁那年,父亲因肝病离世,对具体情况记不太清楚了,只模糊记得父亲离去后,家里的气氛比较沉重,接连好多天,大家都是很沉闷不敢大声说话。现在回想起来,父亲的离去就是家里的顶梁柱塌了,整个家瞬间陷入困境。母亲拖着半身不遂的病体,靠大哥顶替父亲进入林业局做装卸工每月三十多块钱支撑全家。在我二十岁那年,半身不遂的母亲在大哥家离世,每当提起母亲的时候,我心里就一阵阵地疼。


童年的餐桌上,永远是大碴子粥和苞米面窝头。过年才能见到的白面馒头,那味道至今想起来都让我回味无穷。最难忘的是一次饥饿的经历,就是"半夜我被饿醒,实在撑不住,就摸黑溜进养马棚子里,抓起喂马的豆饼就往嘴里塞。" 那带着豆味的饼吃起来香香的,也成了苦涩岁月里的“好吃的点心”。为了贴补家用,初中毕业我就进了木器厂打工。那时厂里的活儿不算多,我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干着。日子过得浑浑噩噩,常叹息自己没个正式工作,就这样一天天虚度光阴。


漂泊青年:从东北到青岛的谋生路


在老家木器厂打工的时候,干过的营生也是五花八门,做过养路工,也抬过大木头……一天下来累得腰酸背疼,也在木匠处干过拉大锯的活,那时候的工作不固定,只要是能挣到钱的活,不管是什么都会接下来做。我老家这里长期的采伐对生态环境造成影响,为此我们老家积极响应政策实施了封山育林工作,老家的林场封山后,连砍木头的活都没了,山里也没有其他的活可以做,日子实在是过不下去了, 2017 年,将近五十岁的我做出人生最重要的决定 —— 带着 7 岁的儿子投奔远在山东的大姐。


大姐生活在山东郓城,她建议我来青岛转转,我便听从大姐的建议,第一站便是青岛。初到这座海滨城市,我站在栈桥边,看着海浪翻涌,心情也随之起伏。长这么大,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大海,感觉大海太美好啦。以前只是在电视上看过大海看过黄河,但如今第一次亲眼见到大海,只觉大海太过壮观,与电视画面上看到的截然不同。


在青岛,我的第一份工作是在海边捡海藻,工资一天仅有 40 块钱,但也让我下定决心不离开青岛了。每日凌晨五点便已在劳务市场 “靠活”,看着市场里涌动的人群,我告诉自己只要肯卖力气,就能在这城市里活下去。装卸建筑垃圾、给装修队当小工、做木工…… 只要能挣钱,再苦再累的活儿我都接。那些日子里,我手掌上的血泡破了又长,衣服上也总是沾着洗不掉的水泥灰和木屑。


图片

老张给三轮车打气


命运似乎总爱与我开玩笑。2021 年的一天,我接了个电焊工的活儿。烧电焊时,一块飞溅的焊渣突然崩进我嘴里,当场穿透了下嘴唇。去医院缝了不少针,医生让我休息一阵子,可没几天,我就揣着止痛药回到了工地。我胳膊腿儿都还利索可以干活,就是这下嘴唇整个豁开了,好几颗牙也崩掉了,吃饭的时候受影响,疼得厉害,但也得吃啊,不能吃流食,得正常吃饭,再疼也得忍着,不然没有力气干活。


单亲父亲:在城市夹缝中撑起家


我的妻子是在儿子未满月时,因脑梗离世。来到青岛后,我带着儿子租住在城中村不足 20 平米的平房里,一个人既当爹又当妈。为了让儿子更好地融入城市,我咬牙坚持供孩子读书。当初为了凑齐 8000 元的借读费,我跑遍了所有亲戚老乡家,好不容易才让孩子顺利入学。如今,每月 600 元的房租成了家里最大的开支。每天凌晨五点,我都会准时来到劳务市场,举着写有 “力工 / 电焊 / 杂活” 的纸牌等活。“最怕下雨下雪天,一停工就没收入。” 疫情前,我每月还能挣 3000-4000 元,可疫情后活儿越来越少,有时一个月只能干两三天。最近连房租都凑不齐,还是跟老乡借的钱。


孩子学校每月 260 元的午餐费,我得从牙缝里抠半个月。现在实在有些撑不住了,真想回老家,实在是没活干,挣不到钱啊。尽管生活艰辛,我始终记得母亲曾严厉教导过我们兄弟姐妹。不能在外面打架,不能晚回家,不能随便拿别人东西,要好好做人。 如今,我也是言传身教说给自己的孩子,为了让孩子体会到金钱来之不易,我就让孩子出去捡矿泉水瓶子卖,让孩子亲身感受劳动的不易和金钱的珍贵。


图片

社会工作者与老张交流


 城市褶皱里的微光:那些温暖过生命的善意


在最艰难的时候,我们认识了青岛协作者。孩子初入一年级时,学校下发了参加社区活动的通知,我第一次带着孩子来到东韩社区小广场,参与协作者童缘服务活动,就此与协作者结下不解之缘。此后每到周六,孩子都会去协作者童缘,参与各类丰富的活动,社会工作者还会耐心辅导孩子完成作业。


在疫情时期,协作者的社会工作者冒着风险来到我们村口。他们隔着防护栅栏,为我们送来口罩、消毒水等急需物资,还关切地询问家中情况:“孩子还好吗?有没有感冒?家里的口罩和防护用品还够吗?是否还有其他困难需要帮忙?” 那些关怀的话语让我至今难忘——即便是亲人,或许也很难像协作者这样周全地惦记着我们,当时口罩千金难求,协作者却始终把我们这些背井离乡的打工者放在心上。


图片

阿锁的儿子小睿的床


这些年来,协作者给我们带来很多帮助—— 不仅为孩子申请了助学金,还邀请孩子参与周末的兴趣活动,让孩子在成长路上收获更多可能。如今,孩子已步入初中,尽管学业成绩平平,但还算懂事,让我很欣慰。我想待孩子初中毕业,若考不上高中,便送他回老家参军,“部队是个锻炼人的地方,至少要让他明白什么是责任。”


图片

阿锁生活的出租屋所在的院落环境


如今,我住在这里的出租屋里,几年搬了四次家,唯一不变的就是跟协作者的联系。要说未来,我心里很矛盾:“想回老家,消费低些;可孩子想留在青岛,说这里机会多。” 尽管生活艰辛,我依然保持着清晨五点去劳务市场的习惯,只要孩子好好的,总有熬出头的一天。穷不可怕,怕的是懒。只要肯干,日子总能缝补出希望。


图片


协作者始终将目光聚焦于困境流动人口,深切关注他们的发展状况与多元需求。在这个过程中,农民工群体的故事丰富而深刻:有人背井离乡,在陌生的城市中努力打拼,只为给家人更好的生活;有人遭遇挫折困境,却凭借顽强的毅力,一次次重新站起。与此同时,我们也看到,他们中的很多人“因为淋过雨,所以愿意为他人撑把伞”,他们积极参与公益活动,从受助者成为助人者,用自身的经历传递温暖与力量。基于此,协作者将用文字和影像记录、分享这些故事。